李南枝没有将那两句幻听当成一回事,他忙着跟殷留把“冷战”变“热战”——但必须澄清,是殷留单方面跟李南枝冷战。从李南枝回家到两人上床睡觉,殷留都没理会李南枝一句。反了天了!李南枝上半身压在殷留肩膀上,伸出双手去扒他的脸:“你个小兔崽子,一晚上都不理人,你到底在生什么气!说话!”殷留本来是侧身背对着李南枝睡在床上,被李南枝骚扰得不耐烦了,索性就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里。“殷留!”李南枝气得骑在殷留身上,大腿夹着殷留劲瘦结实的窄腰,双手掐住殷留的脖颈,不停地摇晃,“说话!说话!说话!”殷留死活不吭声,也不反抗,诡异到了极点。李南枝想起上一次殷留这样的时候还是生病发高烧了,他连忙翻身下去,掀起被角,爬进了被窝里。“你是不是不舒服啊?”李南枝扣着殷留宽阔的肩膀,想把他翻过来,但因为姿势别扭怎么都使不上劲,只能凑过去观察殷留的脸。殷留的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,只露出锋利的眉尾以及线条利落的脸侧,但枕头表面那晕开一片的水迹却出卖了他的现状。“我的天……”这下,李南枝是真的慌了,“怎么哭了?天啊……殷留、殷留……”从小到大,殷留哭的次数屈指可数,他爸妈离婚的时候他都没哭,李南枝急得团团转,使劲捧着殷留的脸把人从枕头里挖了过来。“怎么哭了?”因为是埋在枕头里捂着哭,殷留的面颊变得又湿又红,他的睫毛一绺一绺地并在一起,沾满了泪水,显现出少有的迷茫与脆弱,甚至,在对上李南枝关切的目光时,殷留那双总是镇定平静、游刃有余的眼睛里又涌出了一连串的眼泪。这可给李南枝心疼坏了。“为什么哭啊?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总不能是因为他今天推了殷留一下吧?男子汉大丈夫,李南枝不相信殷留这么小气,肯定是有什么别的事发生了。殷留定定地看着李南枝,片刻后又闭上了眼睛,平复情绪。李南枝也不催他,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,给殷留擦脸。等差不多擦干净了,殷留也不再哭了。“李南枝,我做了一个很坏的决定,你以后会不会恨我?”殷留声音还有些沙哑。李南枝蹙眉:“什么决定?我为什么要恨你?”殷留没有解释,李南枝只能自己问。“那个决定关于你和我吗?还是其他人?”殷留道:“跟我们有关,但不是你和我。”李南枝继续问:“为什么你说这个决定很坏?这个‘坏’的标准是什么?”殷留又沉默了。李南枝费劲地思考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:“什么会让你觉得我会恨你?我怎么会恨你?”“你真的不会恨我吗?”殷留问得很轻。李南枝点头,认真地说:“就算再生气,我也不会恨你。殷留,除了我妈之外,对我来说,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。”“没事、没事。”李南枝拍着他的肩膀,“无论发生什么事,南枝哥哥一定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。”殷留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,问道:“那你能抱抱我吗?”“不早说,还哭一通,这么大人了,真没羞。”李南枝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了身形已经远超过他的殷留,又戏谑地调侃,“我可抓住你的把柄了,以后你再敢惹我生气,我就把今天这件事告诉你喜欢的女生。”殷留靠在他的怀里,安静地闭上了眼睛。第二天,李南枝起床,发现殷留和殷颗颗都不见了。他一边洗漱,一边给殷留发信息,殷留也没回。李南枝咬着牙刷犯嘀咕,突然想起,好像是殷颗颗体检那天,医生说让他们周末再去一趟。有点奇怪。体检的检查结果不应该是当天就出了么。李南枝跟宠物医院的前台联络了一下,确定殷颗颗和殷留已经到了宠物医院,便换衣服出门,直冲宠物医院而去,早餐也没来得及吃。宠物医院就在小区外两百米,李南枝跑得快,五分钟就到了。前台是他联络过的那位工作人员,看到他便熟稔地打招呼:“刚没看到你,还以为你今天忙,不会来了。”殷颗颗生病或者体检都是殷留和李南枝轮流或者一起带过来,李南枝来得还更多一点,因为殷留比较忙。“你好,殷颗颗在哪?”李南枝直入主题。前台说了诊疗室的编号,还是殷颗颗常看的那个医生。李南枝谢过她,走到那间诊疗室,稍微地推开了门,门里对话就传了出来。“……如果做手术,能保证癌细胞不再扩散吗?”殷留冷静地问道。李南枝如遭雷劈,呆愣在原地。“没办法确保,以她现在体内的癌细胞转移情况和扩散的面积来说,局部的手术效果不大,而且她年纪比较大了,手术风险很高,预后的情况也不明确,目前还是建议采取化疗、中医或者抗癌药物保守治疗,或者……”医生停顿了一下,“临终关怀。”“也就是说,安乐。”“如果……采取最后一种方案,她还能活多久?”殷留问道。“大概,三个月吧。”殷留沉默了片刻,最后在窒息一般的安静里,缓慢地说道:“安乐吧。”李南枝几乎呼吸不上来,心都揪成了一团,听到这句话时,他终于忍不住用力地推开门,冲了进去。“不行!”殷颗颗趴在一边,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。“对不起,颗颗,我不是故意……”李南枝刚开口就哽咽了,下一秒他又转向了医生,“会不会是误诊?颗颗一直都很正常、很健康,她吃得也很好,跟朋友玩得也很好,是不是误诊?”殷留和医生都没想到他会这时候过来,医生有些紧张地看了殷留一眼,随后对李南枝说道:“不会是误诊,狗狗的忍痛能力很强,你们家颗颗又很懂事,而且最近她是有偷偷呕吐的情况吧,其实就是不想让你们发现她……”“不可能!”李南枝接受不了,“怎么可能呢!”“李南枝,你坐下。”殷留想把他拉过来坐下,好好说话,但刚刚握住了李南枝的手腕,就被他用力地甩开了。李南枝眼圈泛红地看了殷留一眼,忽然转过身抱起殷颗颗,冲了诊疗室。“李南枝!”殷留就知道他要发疯。医生尴尬地站起来:“这……这怎么办?”“我去追,抱歉。”殷留留下一句话,匆匆地跟了出去。李南枝抱着殷颗颗冲出宠物医院,引起了一片哗然。“哎哟,这怎么了?”“抢狗啊还是逃单啊!?”“别跑啊!!!颗颗叔叔!”“拦下他!”李南枝充耳不闻,一鼓作气跑过了两条街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。他找了个小巷子,将殷颗颗放下了,蹲在地上,看着殷颗颗。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李南枝喃喃自语,“骗人的对不对?颗颗,你没有生病。”殷颗颗眉头耸动,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无辜,她抬起因为检查而剃掉一团毛的一只前爪,轻轻地搭在了李南枝的膝盖上。“你没有生病……”李南枝的视线朦胧了,他抬起手,胡乱地抹掉了还没来得及流下的眼泪,“我们颗颗才没有生病……”“我怎么会没有发现……都怪我……我怎么会没有发现……”李南枝抱着殷颗颗,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。殷留找到李南枝和殷颗颗的时候,殷颗颗还被李南枝搂在怀里。她颈边的短毛被李南枝哭湿了一大片,注视殷留和李南枝的眼神依旧柔软而专注,充满了爱意。“李南枝。”殷留走过去,单膝跪下,“先回家。”李南枝脸上的泪迹已经干涸,情绪经历了过度的激动而变得有些麻木:“昨天晚上,你之所以会哭,就是因为这件事,对吗?”“是。”殷留面色灰暗。李南枝很难过:“可是为什么现在就放弃?明明……还有治疗方法……为什么……我看了网上,很多主人抗癌做得好,狗狗能活好几年……”“她很痛苦。”殷留眉头皱起,神色同样挣扎,“而且,颗颗的年纪已经很相当大了,李南枝,你要让她这么痛苦地活着吗?她活不下去。”“我们放她走吧。”李南枝不可置信地看着殷留,泪水瞬间盈眶、眼睛酸痛难忍:“你凭什么决定她该怎么活着?你怎么知道她活不下去?你怎么知道她想不想活?”殷留平复了心绪,语气冰冷又不容拒绝。“李南枝,我才是殷颗颗的主人。”李南枝惊愕万分,哑口无言。没有时间了。殷留无法告诉李南枝,这段时间以来,他一直在做关于未来的预知梦。那些梦灰暗、混乱、充满了血腥和死亡,它们都在反复地提醒殷留,三个月后,末世会降临。到了那时候,无论殷颗颗的恶性肿瘤治疗得如何,她都很难在逃亡的路上活下去。更重要的是,就在前几天,殷颗颗确诊弥散性恶性肿瘤前,殷留又做了一个新的预知梦里,在那个梦里——殷颗颗害死了李南枝。